基督教墳場內,曾躺着鴉片戰爭的關鍵人物 |
一八三三年,基督教墳場仍為英國東印度公司擁有,墳場旁邊屹立着公司的大班官邸。這幢二層高的西式花園大宅曾讓所有葡萄牙人無比自豪,正面有比肩教堂的三角形山花裝飾,突顯氣派的抬升階梯門廊,前後庭院的奇珍植物更是航海事業的輝煌成果。約五十年前,葡萄牙仍有法律禁止土地落入外人之手,英國人就因覬覦這所名利象徵的華第而使盡權謀,但刻下的住客眼中卻只是墓地一片,不少墓主原是富可敵國的貿易巨鱷,但被英倫議會禠奪廣東壟斷貿易權已成定局,不知朝陽晚照,可會為這些失落的靈魂,帶來人性的閃光。
既然二十年前失去印度貿易專利時的倒閉結局已成定局,在這裏枯候復工的東印度公司職員終於三三兩兩地黯然離開,最後留下終身肩負傳教使命的馬禮遜和少數留澳善後的員工。他身兼牧師和僱員的雙重身份,在中國傳教耗上大半生。他的妻子就葬在基督教墳場,大兒子還在廣州工作,故國反如異鄉,無處可走!況且,賴以為生的翻譯職務,連同二十六年的長期服務金和遣散費都隨着東印度公司的倒閉而付之東流了!既無財,又無力,傳教工作失去支持,只餘一副病軀,不堪放眼天明!“主啊!祢把我害苦了。我禁不起大海飄泊,難歸家!親人遠在千里,如隔世!我是祢忠心僕人,怎會悲孤終老?我明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嫌我老弱無用,請把我接回天國,免得延續我這難堪的殘局!”
他越想越矛盾:“......這是我們的報應嗎?東印度公司與鴉片貿易千絲萬縷,靠成癮者的苦毒賺錢,弄跨清朝國運,白銀西流,饑荒連年!基督教不是盲目的愛國主義,不能只謀英國利益,罔顧他人死活!若即將到任的駐華商務總監能撥亂反正,我們的失敗也不冤枉!”他隱約覺得上帝留他性命,就是要傳播英國的最後良知。或許上帝會派來一位有魄力的英國伯樂,造就他生命和事業的最後高峰。他在日記寫道:“英國政府若要物色一位翻譯員,人選必定是那位編寫《華英字典》、中譯《聖經》的人,即非我馬禮遜莫屬!”
傳聞中的英國駐華商務總監確有伯樂識見。律勞卑不單是有勳爵頭銜的蘇格蘭貴族,更是上議院的貴族代表,人脈極廣。他參與過不少著名海戰,其後解甲歸田,在畜牧業、基建業和教育界都有建樹。除了閱歷豐富外,政治形象亦清新鮮明──支持天主教徒解放運動、反對畜奴、推動下議院改革等等,絕非拘泥守舊的傳統政客。在經濟方面,他是愛國的自由貿易者,澳門的英商都期望他打破東印度公司壟斷時期的陳規陋習,促進中英商貿發展。
然而,他從未踏足中國,更不了解廣州的貿易規則,自然需要倚重具中國經驗的人才;馬禮遜當然是理想的人選。
同年年底,律勞卑乘坐海軍艦隻安德洛瑪刻號前往澳門。這是一艘下水不久的新型海軍六等二十八炮三桅帆船,容積噸達七百一十七噸。律勞卑是海軍出身,參與過殲滅拿破倫的海戰,自然對戰艦的運作有一番見解。在三個多月的旅程中,他經常站在艦尾甲板或船艏船樓上觀察水手們的工作。即使十帆並舉的頂風航行操作中,戰艦也不曾發生過帆索互纏的意外,也從不因巨浪驚濤而動搖航向。這些都是船員合作無間、訓練有素的確實證明。律勞卑問隨員查理.義律,“你看這船如何?”義律報告:“以我的卑微之見,人員設備都稱上等。”
律勞卑回應:“我的朋友渣甸醫生在廣州工作,他說英商不論是貨運還是走私鴉片,都用同類船種。再配上二十八門大炮,足以縱橫珠江。”“小的不懂,還請勳爵明示。”卻見律勞卑遞給英王的委任狀,又解釋道:“議會撤銷東印度公司的壟斷貿易權,正反映英商不滿對華貿易停滯不前,其原因無非清朝一口通商的限制。我要完成任務,就必須討好商人。東印度公司與中方談判多年無果,前車之鑑,看來非硬法子不成了。”義律聽言大驚,戰戰兢兢的問道:“國王也曾吩咐保持友好吧。”律勞卑大叫:“我是尊貴的大英帝國代表,而非尋常公司的總監,必須與皇帝的代表在平等的基礎上直接談判,不能聽令於中方的下級官員。國家尊嚴事關重大,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我們應準備多重方案,見機行事。”義律體察到上司主意堅決,也就下定了決心。
在澳門的馬禮遜也在為即將到來的機遇做準備,他的日記寫道:“我正在學習當一名中國法官,鑽研大清律例,爭取服務新上司的機會。此外,我又為行商翻譯兩廣總督的公函,他詢問東印度公司解散的原因,以及何時會再有商船購買茶葉。我看出清政府很關心英國的新制度。”對於馬禮遜來說,中國正逐漸明白貿易的好處,若新任駐華商務總監能與兩廣總督談得攏,發展必將空前。樂觀的心情讓他以為身體復原,他跪地禱告,高呼上帝萬歲:“主啊!為了耶穌的緣故,給我這次機會吧。如果能讓我活下去,三十天後必有好消息。”
在炎熱的七月中,安德洛瑪刻號終於到達澳門。律勞卑登岸的新聞當然不只馬禮遜一人關心,畢竟新官的一言一行,都關係貿易的興衰。澳門的英商,以至所有以賴貿易維生的葡萄牙人和中國人,都齊集岸邊,見證歷史時刻。“隆!”英國艦隻一響禮炮,全場屏息止聲。待眾人都等得快按捺不住時,律勞卑才在甲板亮相,激起“嘩”一聲的驚嘆與歡呼。他刮得精光的面頰只留着短束的後梳紳士髮,讓高鼻、高顴和高額特徵更加突出,襯上深藍色厚棉雙排金鈕海軍服,好一派軍官的風采。律勞卑一邊向觀禮者揮手敬禮,一邊從船橋登岸。就在他踏足澳門的一刻,葡萄牙士兵鳴放歡迎禮炮,莊嚴的登岸儀式隆重而簡短。禮炮聲竭,碼頭瞬即回復車水馬龍。
馬禮遜趁律勞卑上轎時,跑上前朝律勞卑夫婦鞠躬敬禮。律勞卑夫人聽到來者就是著名的傳教士馬禮遜牧師,也顧不得對方喘氣,親切地上前與他握手和寒暄。這時,律勞卑撥開轎窗的絲綢帘,冷冷的說道:“奉國王手喻,勞煩牧師隨我到東印度公司大班官邸一趟。”接着命令轎夫起行。
律勞卑到達東印度公司後,立即召集仍未離去的員工。他站在正門階梯的最高處,宣讀國王解散公司的聖旨。接着,他委任前東印度公司大班爹核士爵士為副商務總監,又走到馬禮遜身旁,問道:“國王允許我自行委任漢務參贊。我認為牧師閣下是合適人選。此乃無上光榮,將獲賜副領事官服和英國皇家領扣,年薪一千三百英鎊。未知牧師意下如何?”這正是馬禮遜望穿秋水的職位,他當然一口答應,舊同事們隨即上前握手祝賀。怎料律勞卑卻說:“牧師行事果斷,但按照規定,我必須待二十四小時才能確認任命,因此有請牧師明天再來領取委任狀吧。”雖然這答覆很官僚化,馬禮遜只道新上司到任不久,要豎立公事公辦的形象,也不以為意,心中贊頌上帝的安排。
馬禮遜第二天步入東印度公司大班官邸時,卻傳來一陣高調的對罵聲。官邸大廳位於抬升階梯後面,擁有寬敞高貴的三邊大窗格局,所有窗戶更是往上揭開的,景觀、通風和防雨效果一流,只是前院的訪客稍微抬頭,便有機會窺探裏面的私密。馬禮遜聞聲停步,驚見律勞卑舌戰副商務總監爹核士的一幕。
律勞卑大叫:“不可接受!我乃國家委任的商務總監,必須破除舊習,革新局面!”“總監閣下,敬請聽我一言。閣下的遠道而來,真讓我想起倫敦了。我掛念紳士們備妥雨傘外出的情況,風度翩翩不畏大雨來襲。可是,閣下大駕光臨後,可會發現即使最純正的英國紳士,隨身之物卻是扇子?因為這裏未及下雨,光是汗流浹背也很狼狽了。僑澳紳士發現扇子比雨傘管用,只是氣候使然,與身份地位毫無關係。遠東貿易也是同種道理,中國官府規定外商只能直接與十三行商人打交道,也是文化不同之故,無關國家地位。若堅守規矩,兩國商人交往必更暢順,又省麻煩。”爹核士滿面通紅,卻強裝鎮定,故意慢條斯理地說。可是律勞卑怒吼:“先生無謂轉彎抹角。中國政府要求國家文件也要經十三行的商人上呈,分明是自抬身價,制造我尊你卑的階級紛爭,違背公平、自由的現代貿易原則!英國商人做生意也不能罔顧國家尊嚴呀!”
爹核士的臉頰火得紅亮,嘴巴“咯咯”地磨擦牙齒,但出口仍能保持禮數:“我的比喻不好,惹你誤會了,實在抱歉。請容我換一種說法。尊貴的國王巡視蠻夷之地,依然要彰顯文明國風,絕不會自降身價,怎能與一般見識的粗陋人種爭執?閣下貴為國家代表,背負大英帝國的名譽,自然不會辱命啊!”律勞卑猛喝地打斷了說話:“閉嘴!我主意已決!這是中國政府政策不當,不可縱容!”爹核士堅決地勸阻:“我的主公啊!請別操之過急,要循序漸進,激怒清朝政府很不智啊......”滿面不耐煩的律勞卑高聲道:“哼!你這麼多顧慮,幹不了大事!你毋須隨我到廣州了,留在澳門等消息吧。”
律勞卑把爹核士趕走了。馬禮遜目睹一切,他無法相信從未踏足中國的貿易總監會如此剛愎自用,一怒之下便棄用經驗豐富的前東印度公司大班。事實上,中英商人的交往中,一直都是明買明賣,平等互利。英商非法走私、售賣鴉片、賄賂官員和壓榨華工非常猖獗,相反華商的負面行為卻鮮有耳聞。律勞卑硬要把貿易提昇至國家尊嚴的層面,想法偏頗和無知。馬禮遜深知在中國經商和傳教機會得來不易──清政府以儒家思想治國,重農輕商,更無遠洋貿易的動機和企圖,談何與英國平等互利?葡萄牙人經營多年,才取得澳門與廣州合法通商的權利──搞不好便把一切搞垮!望眼欲穿的新上司原來不是知遇天使,卻是地獄來的催命鬼。馬禮遜心底裏真想猛撲向前,替天行道;又或偷偷逃走,隱世潛修。偏偏他不能退卻!他穿的可是副領士官服!他唯有緊盯上司,抱一絲消災弭禍的希望幹下去!
馬禮遜在門外待了一會,終於吸一口氣步入官邸大廳。律勞卑的心情似乎仍然為爹核士而波瀾不定,與他寒暄幾句後,命令式地說:“我決定前往廣州,與威廉.渣甸醫生見面。牧師請你收拾行裝,隨我走一趟......”馬禮遜聽到後,壓抑的胸口更覺喘不了氣,心中暗忖“怎麼會是渣甸這煙棍啊!”
律勞卑和馬禮遜乘安德洛瑪刻號出航,當晚到達虎門口,等待天亮轉換駁船。炎熱、潮濕和無風的天氣讓人無法待在船艙裏。律勞卑慢步甲板乘涼,遇上躺在甲板休息的馬禮遜。
“參贊閣下看來更虛弱了,不打緊吧?”律勞卑故作親切的問。“總監大人,別擔心。遠東地區濕氣和瘴氣橫行,生死全在上帝之手。我看過不少青年人第一天活潑壯健,第二天便一病不起。相反,我與病魔纏鬥好幾年,居然苟延殘息,可見上帝另有指派。”“我知道你熱心傳教,”律勞卑遠眺岸上,“但中國的門戶只得一扇,現在連東印度公司也解散了,對你更不利啊!”“我明白你的想法,總監大人。但神的旨意豈是我們能理解呢?門戶再多,我們的工作只會更沉重,氣力始終省不了。”虎門炮台上只有微弱的星火,也不見官兵駐守,似乎毫無防備。律勞卑若有所思:“是嗎?但以國家和貿易而言,開一扇門便多一個機會。”
第二天,律勞卑在廣州十三行前的英商館登岸。迎接新任英國駐華商務總監的人寥寥可數,在碼頭後面成排的商館映襯下顯得非常冷清。律勞卑踏上碼頭,卻只有渣甸一人上前迎接。無人歡呼,無人抬轎。“總監閣下,我等你等得慌了。請先到我家洗洗塵吧。”渣甸的金髮往前梳,瀏海遮着曲眉,說話時總是嘴角上翹,半露白齒,半露明眸,活像天真的蘇格蘭孩童。“可惜官府大人不讓我們坐轎,走路累死了!”他談吐故作稚氣,傳到馬禮遜心裏卻是魔鬼之聲。“誰都抱怨中國官府歧視外夷,禁止英商坐轎。鴉片毒梟真懂挑撥離間。”馬禮遜唯有解釋:“說來中國的風俗也怪。蜑家人住在船上,上岸卻不容坐轎。陸上人又不許出洋。反正不影響傳教經商,還是入鄉隨俗最好。”
當晚,律勞卑入住怡和洋行的商館。從晚餐開始,渣甸叫叫嚷嚷般談着廣州的情況。他說因為夷人禁止擅自進城,英商們害怕遭牽連,不敢迎接“不請自來”的律勞卑,弦外之音當然是投訴出入受限;然後抱怨洋婦不得進城,害他難娶老婆;接著評論《防夷章程》、《交易章程》等法規,認為清政府把外國人都視為盜匪,萬事加以防範。他更伶俐地在每段話尾加上一句:“如今總監來了,靠你作主了。”總之有意無意地滲入對中國政策的不滿。渣甸明顯誇大,律勞卑也基於倫敦政治氣候的考量,總不可斷言拒絕英商的要求,終決定向義律發了一道密令,接着修函一封,命令馬禮遜翻譯後轉交官府。
馬禮遜為了擔任漢務參贊,曾在中國法律和官場禮節上下過苦功。他明白硬着頭皮把公函譯成中文,只會引起官員拒收的僵局。不如借呈函為名,拜訪兩廣總督,嘗試好言先行。馬禮遜在總督府逗留了整整一晚。他步離府門時,面色蒼白,垂肩曲腰,一身疲態。街上人馬疏落,濃霧遮月,漆黑懾人。前方突然傳出巨響,馬禮遜嚇了一跳,前腳軟了一下,跌倒地上。
“隆──”
這晚,律勞卑在英商館內審閱公文,僕人忽然稟報,有一群英商聲稱聽到謠言,緊急求見。律勞卑不慌不忙的吩咐門房迎客。“來得正好,好好安頓他們,並告知我正在更衣,稍後便會到客廳招呼他們。”
“隆──”
那邊廂,渣甸站在英商館屋頂迎風微笑,眼睜睜地遠望大海。“隆!”聲傳來後,隨即哈哈大笑。
“隆──隆、隆、隆......”炮聲隆隆。
義律站在安德洛瑪刻號的船艕,利用望遠鏡確認虎門炮台中彈後的狀況。他豎起全身毛髮,眼球猛轉,耳聽八方,在敵方還擊時高呼“伏下”,接着指揮船員瞄準,把握敵方充填火藥的空檔進攻。廣州最主要的防禦炮台,居然在英國戰艦的孤軍突襲中敗陣下來。濃霧被烈焰穿透,白煙直衝天庭,紅光照遍廣州。
在無人的街上,馬禮遜幾番嘗試,居然爬不起來。頭疼、腿麻、手肘乏力,心臟亂舞,鼻塞腥羶──這是鮮血還是火藥的味道?他辨別不了。總督府的侍衛終於察覺街上呻吟着的馬禮遜,召來了大夫。“我要回到我父的家了......不,請把我送回英商館......有更急的事”
英商館客廳正中的大木門傳出鎖具轉動的咯咯聲。英商們隨即往後擠壓,強行騰出一點空間,讓全套軍服的律勞卑現身於敞開的大門後面,並步至挨肩接踵的群眾面前。他嚴肅挺立,盯着大汗涔涔,面容錯愕的商人。“各位大英帝國的子民,請你們恭迎新任駐華商務總監,以及貿易的黃金時代。今天,中國的大門洞開了......”律勞卑以堅定的口吻把炮聲的原因逐字吐出......
英商們目定口呆,當中只有一人捧腹大笑,“哈哈!哈!哈!”打斷律勞卑的證詞。“乾杯!為我們的時代慶祝。”渣甸發瘋似的叫喊,舉杯祝酒,歡呼拍手,使客廳的氣氛由緊張轉為紛擾。有人禁不住高呼“閉嘴”,有人質疑何以發笑,也有人追問英軍是否攻擊虎門炮台。也有人搖頭歎息,喊道“完了,中國人不會罷休,貿易即將中斷。”人多口雜,哭駡喊叫,律勞卑籌謀已久的這番宣揚國威的演講,在沒料到的失控的嘈雜聲中中斷了。
在英商們譟動聲中,數十名持刀清兵闖進客廳,他們先把扛着馬禮遜的擔架放下,然後以華語高聲宣讀命令。客廳內的華籍侍應慌忙逃命。律勞卑聽不懂中文,只得走到馬禮遜跟前,聽他奄奄一息地說:“神啊!我為商務總監與兩廣總督見面一事奔走,想不到有人如此魯莽,竟攻打虎門!和平已逝,重臨無時。兩廣總督已決定停止貿易,封鎖珠江,同時禁止兩族交往......”律勞卑憤怒地叫喊:“不會的!我們船堅炮利,必能臣服中國!”馬禮遜也不甘示弱,他鼓起最後一口氣,大喝:“這是渣甸的謊言吧!他從事鴉片走私,中國越亂,他越能鑽空營利!現在官府頒下禁令,華人仇恨侵略者,你叫在場的正當商人如何經營呢?你還是懺悔吧!你不望容身於中國,也得求上帝寬恕!”馬禮遜動氣過度,咽喉似被扯住,說完便軟攤地上,吐血身亡。
歷史記載,馬禮遜最終也無法讓律勞卑改變初衷。律勞卑為免在中國失威,只得變本加厲,不但趕走了前來調解的華商和官員,還聲言中英貿易僵局,必須透過戰爭解決。然而,在華的英國商人們怎能忍受貿易停頓呢?他們事發不久便主動向中國求和,表明反對律勞卑的政策,又向英國議會彈劾他。乃至渣甸也婉轉地暗示律勞卑應返回澳門,以息眾怒。更有傳言說他事前對軍事行動一無所知。眾叛親離、滿盤落索的律勞卑已再難伸壯志,精神崩潰,不久染上瘧疾,被逼離開廣州。
駐華商務總監已成過街老鼠了。躺臥擔架的律勞卑再次來到十三行前的岸邊。碼頭因貿易被禁之故,更顯冷清。當然,渣甸沒有現身,說不定他正在英商館的大窗內,與其他商人一起暗中慶祝呢!駁船連一名華人也沒有,全賴義律指揮英兵航行。律勞卑高燒不止,雙目模糊,把義律錯認成馬禮遜:“牧師,你說對了。在遠東,生死成敗一線懸啊!都怪我太急進,把你也害了。”義律回應:“總監大人,請別氣餒。卑職相信你的政策是正確的。請批准我乘機佔領香港。”律勞卑似未聽見,斷斷續續地道:“牧師,想不到你是我的最後朋友。你不介意我長伴墓旁吧。”駁船駛至虎門口,把律勞卑轉移至停靠炮台廢墟前的安德洛瑪刻號。
律勞卑到達澳門便斷氣了。由於律勞卑的家眷受不了華人的騷擾,一天前乘船回國,因此他的後事由繼任駐華商務總監的爹核士處理。爹核士運用權力和人脈,給律勞卑辦了一場最高規格的葬禮,還邀請澳門地位崇高的葡萄牙官員和法官觀禮。諷刺的是,列席的英商發起籌款,計劃從英國訂造一座“英雄式”的紀念墓碑,安放於他的長眠之地──基督教墳場的馬禮遜墓旁。
不過,紀念碑被中國海關扣留,始終無法豎立,後來輾轉移送香港。據說,律勞卑的遺體在渣甸的安排下秘密運回蘇格蘭,他在基督教墳場的“衣冠塚”不久被他人佔用。今天基督教墳場和東印度公司的大班官邸是世界文化遺產,遊人駐足憑弔的馬禮遜墓旁,竟曾長眠着駡名不斷的律勞卑。難道這裏真箇是靈氣鍾秀:
不論善惡,到此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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