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lo Kitty土地神龕

土地公(中街)
路環中街中,兩旁屋連屋,烈日灸膚灸,項背汗疊汗,步伐拖拉拖,腦袋墜欲墜。石龕空實未空,土地神而不神,平凡得難入俗耳的“門口地主神位”裏,卻有著名卡通無嘴貓向我問好:“哈囉!”我心驚忖,“有怪莫怪”,但着實奇怪,難道熱透囟門,腦海霧湧,耳鼔嗚嗚,眼窩淚液給蒸出迷朦幻影。

我茫然敲響腦殼,但對怪事卻毫無頭緒:“咪傻啦,肯定太曬,究竟中暑還是思覺失調呢?……”且慢,神龕內確實放置了日式玩具貓,莫非暗藏說人話機關愚弄路人?光天化日,誰還來此等低級遊戯?

貓兒天真地自說自話:“哈囉~哈囉!……你冇癡線……我是人見人愛卡哇伊嘅Hello Kitty……”咔嚓!咔嚓!咔嚓!我決意用相機磡破迷思,快門利落地切開迷光與幻影,神器與死物,濫信與褻瀆,俗化與不恭,討喜與莊嚴,獵奇與錯碰,表像與深層,二元分化竟將我心中的疑惑宣之於口,詰問喻意者何?無嘴貓何以宿諸街角?風靡人間的東瀛潮流玩物早成為萬千少女的床頭懷語的寵玩,但與深中民心千百年的土地神卻風馬牛不相關。信仰從來是信則有不信則無,因此信徒建龕必然為了仰頌天地、積德祈福,每天燒香祝禱都唯恐冒犯神靈,有了敬畏觀念就必不會移情於流行的卡通玩偶。但禪法強調“若離世間法,恰如尋兔角”,是故有善信來一招不問蒼生問“貓兒”亦未可逆料。再者,無神論者既認定世間虛無,為詆毀不存在的神靈建龕只顯得矛盾和多餘。總之,土地神與Hello Kitty共處一壇,箇中機緣,實難參透。

“喂!你做咩亂咁搞呀?”我正想伸手將公仔貓挪出神龕,可姆指和食指中指抓住的竟是空氣。“真係黑仔,唔通佢背脊穿咗窿,睇過係咪一撳就爛?”卻見公仔的背殼早已缺失,餘下尤如空心蛋膜般的半球形前殼,薄脆欲裂,吹彈可破,竟讓我無從施力。觀乎敗跡欲蓋彌彰,更顯得似可憐棄子靠遮頭龕瓦來充撐門面,風餐日曝更使塑料老化發黃,裂口毛邊和灰塵厚積的觸感像極軟糯的蜈蚣!嚇得我不禁縮手——萬惡的毒蟲蟄伏一時,但怎比神化器物的不朽?土地信俗崇拜恆古如一的石頭;木雕神像也貼飾黃金以取其華麗、抗腐的特性;瓷製神像縱可砸破,但洪爐烈火煉就的形貌百年定色,千年保質,粉碎了也能回歸偌大的硅酸鹽家族,證明落土為安之言不虛。甚連神龕都用磚石堆砌,風雨難侵,香爐灰也疏水驅蟲,蕪雜難生。由此可見,光陰改易人志,只突顯宗教信物千秋永存,神龕從不因遺忘而被消滅,信眾來去只是供奉和天養的小差別,乃至於宗教失傳後也能被視之為“文物”而更具歷史的普世義意。然而,塑膠貓卻註定在主人玩厭、看膩和戀新忘舊之後無聲地化作風塵,“你點配得起背後果座石龕?”

“咩配唔起?人人都話我可愛,當我生招牌差唔多半個世紀啦!我平時去開嘅Hello Kitty Land大過間廟,出巡防盜玻璃箱同保鏢好大陣仗。呢度雖然屈質咗D,但你頭先都起勢影相,po上網包保like爆呀!”他抗議時把芝麻般的黑點眼珠眯得更小,倒映我緊皺的眉心和索漠執念——無可否認神龕假貓吸引着眼球,“土地貓”肯定較土地公更有利成為熱搜,畢竟虛擬的網絡世界裏一切皆已脫胎成數碼,超然於本質和物像之外。對此,貓無嘴VS我的無言,迫出我斗大的汗珠。“唉!熱得滯,我居然唔記得咗拜神要供敬添!”我不敢怠慢拍攝工作,更不敢質疑全知的神靈,故此咔嚓咔嚓的轉動打火機磨輪,為跨時代性的土地公和潮流性的潮物虔誠地奉上清香各一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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