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基旅遊芻議

我每天趕路必會行經大三巴牌坊,早習慣了在進退為艱的人潮中採取恬然不爭的心態。我雖討厭人多擠迫,但慕名而來的觀光客既然那麼賞光,作為澳門的市民,實也應擺擺大方從容的主人姿態。故而禮讓鏡頭而繞行、為拍“全家福”的遊客擎機按快門、為答客問而操演普通話。凡此種種,令我這個慣於節奏急促的城市人,緩下腳步,放眼周遭的客人。他們給我印象是:大三巴只供客人湊興一遊,韜一點世遺的光彩;潮來潮去的遊人,眼球總落在名牌和手信之上,冷待景點之所以成為世遺之文化意義。快門開合過後,他們便奔赴心中熱點去了。中西文化共融的標誌——大三巴,面對着一群又一群“快閃”的旅客,真的有點相識滿天下,知交有幾人的感歎!

遊客來到我們這個文化殿堂,發現沒有賭場的刺激、名牌店的奢華、餅食店的香味和水療坊的舒坦,自然不會淹流久待。旅遊畢竟是娛樂的一種,不是甚麼學術研究;懷古也非群眾取向,故而也毋須強調歷史價值。《文化觀光》這本學術專著早已把這個具諷刺性的道理剖析得清清楚楚,它指出旅客們寧願光臨威尼斯人般的主題樂園來體驗“異國風情”,也不希望花時間探索道地文化的真實底蘊。結果,人流高度集中於標誌性的議事亭前地和大三巴,而外圍的白鴿巢、鄭家大屋均門可羅雀;走馬看花,人文風貌卻問津乏人。久而久之,澳門將被視為一座只供消遣的城市。

除了旅客自身的喜好外,旅遊業者總會避免讓訪客於歷史城區久留,因其收入源於手信舖、商場、餐廳、酒店和賭場。旅客參觀名勝的時間越多,商人賺錢的機會越少;旅客活動的範圍擴大,服務網點和成本相應遞增。對於旅行團來說,管理難度和安全風險亦必隨着自由活動時間拉長而攀升,最終只能向商品化的路線妥協。為此,企業即使以澳門中西文化交融的特色作招徠,無非是點綴產品,真心宣揚文化遺產的例子並不多見。

由此可見,旅遊工業不是一台機器,而是基於旅客和旅遊業界各自利益計算的繁雜、分化和龐大的組合體。聯合國世界旅遊組織於二零一零年的年報中把行業形容為“世界上最零碎的經濟活動,其價值鏈包括了無數的服務提供者和持份者......其結果是,各環節的協調和定位極具挑戰性。”政府、業界或遊客單方面很難左右旅遊的態勢。遊客重購物而輕觀光的習慣,與商人視遊客為顧客的傳統心態相互依存,形成一種牢不可破的市場模式。它的壞處在人流暢旺的背後:旅行的人均消費額不升反跌,但澳人的捱擠受逼的情況越演越烈,衍生的社會問題將成為欲拆無從的炸彈了。

據統計暨普查局的數字顯示,國內旅客的消費額自二零零八年登頂後,呈現反幅下跌。這趨勢並未因人民幣升值而改寫,更與入境旅客數量背道而馳。由此推斷,內地客因來澳的次數頻密而消費意慾下降,當然更不會滿足於千篇一律的旅行路線。與此同時,今年熱門景點被“逼爆”的新聞不絕於耳,擠擁超負荷既衝擊服務質量,也擾亂行程部署,更會蠶食旅客的消閒購物時間。換言之,傳統的旅遊生態已向各方皆不討好的方向發展。面對這個三輸的局面,政府、旅客和旅遊業界必須有所調整,否則就要踏入由盛轉衰的胡同。

放眼世界,幾乎所有旅遊大國都強調旅遊產品多元化。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二零一二年《旅遊趨勢和政策報告》發現:越來越多成員國投資利基旅遊。有別於單一的傳統旅遊產品,利基旅遊將旅客按喜好分類,然後針對性地滿足客人的期望。比方說,參觀各大商場的購物遊、捕足最佳風景的攝影團、品嚐美酒佳餚的老饕團等;當然應加入“澳門就是與別不同”的本土文化遊。澳門歷史城區固已揚名天下,其背後富體驗性、旅遊性、再生性的項目則有待發掘。事實上,來自世界各地的知識分子和高消費人士皆已覺得傳統旅遊尋常乏味,他們願意多花時間來認識異地歷史和文化,增加旅程的深度和廣度。對澳門,他們苦於缺乏導賞,當幾次尋常旅客過後便不再重遊。如我們能評估他們的遊澳經驗,為他們加入相應的特色元素,將歷史故事、軼聞和生活風俗輯錄成富故事性、淺顯易懂的旅遊產品及線路圖,讓他們可在網上、諮詢柜枱或旅遊大使取得種種服務,這樣不但能建立網絡,且能保持景點的新鮮感,造成新的商機。

此外,專為本地人的導賞活動中有不少主題式的嘗試,其實也可由內而外加以推廣。例如,本年施政報告提及“文化遺產‧文學風景” 實地考察、民政總署的“漫步澳門街”專題路線、以及文物大使結合藝術表演和歷史講解的“聽舊城說‧遺城詩路”夜間行程等,都叫好叫座,屢獲佳評,很適合作為利基旅遊的素材。《中論》有云:“百工則以技巧,商賈則以貴賤。” 文化利基旅遊的內容是現成的,如何使之商業化,變成受歡迎的商品,製造規模經濟效益,有待高瞻的企業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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