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公(吉慶二圍)

土地公(吉慶二圍)
從前,吉慶巷等眾多平行里弄猶如灘頭漁翁向海撒出的纖絲魚網,僅容人過的街寬遺傳自岸邊棚屋棧道,兩旁緊挨攙扶的房屋也是漁業社群同舟共濟的寫照。清朝同治年間,爐石塘填海整平的私人渡頭——吉慶一圍和二圍——本有望為岸上人帶來新樂土,可惜呈“乚”形的渡頭所形成的道路卻演化為城市的倒刺——魚鈎式碼頭朝海走道的外緣便利船泊,內側最宜避風擋潮,一曲兩優,岸盡其用。這本來是路環碼頭、皇家一號碼頭等都遵循的高效設計,然而上岸後卻註定是藏污納盜的掘頭巷——哪怕僅餘一地尚未打通,重圍之下吉慶二圍和門官圍各只一缺口,疏通兩圍長久以來便流於規劃者的夢想,發展空間被木建房子圍攏套牢了。

只有逐水而居的蜑民不甘於自困重圍——從來蜑家人乃水國子民,生死任滄海,禍福繫扁舟,換回無鄉土羈絆的海上逍遙。縱使陸上列強有劃海闢疆的慣性,壟斷航線,爭奪漁場,但為蜑家人發漁民證、漁船編列母港等卻只是近代政策,歷代往往採取放養態度和渡頭政策,泊岸者皆為所轄,卻甚少理會出海後何時歸帆,形成清末民初年間澳門和內地的漁業人口來去自由和高重疊性。

民國初年澳門相對內地穩定,漁民紛紛拋錨澳門,高峰時期佔澳門七成人口,更帶動造船業和漁欄業。但到一九三零年代珠海漁場停止對外開放,漁民回歸內地的連鎖效應讓經濟幾近崩潰。葡人成立漁業委員會、免稅區等都無法扭轉劣勢。一九三五年代葡人雖然寄望重整舊區發展航運業,但菱格交錯似漁網的街道設計無疑依然訴說着澳門未完的漁業夢。該計劃中包括吉慶巷和吉慶一圍在內的狹長街巷予以擴闊和連通成現代風格的“棋盤”街區,唯獨吉慶二圍成漏網之魚。

二戰期間澳門儼如怒海孤舟,桅傾網破,漁業基礎徹底碎裂。一九五零年代,此前的街道重整規劃幻滅,處處荒土。禍福不由人,失所離鄉者留下無人問津的破房如荒墳般遍佈舊區,即使有人繼承也難免於土地碎片化,都市地區就好比一張千瘡百孔的破帆,揚風乘浪不再。時至今日依然是任何規劃掌舵人小心翼翼仍難以迴避的發展暗礁,宏觀如舊區重整,微觀如貫穿門官圍與吉慶二圍,都無非曙光暗淡的海角斜陽。

揆諸近代澳門,放任式的漁業與藍圖式的舊區重整都未見善果,政經互參的移民城市中,與海要地的發展模式充其量是擱置核心問題不理的一往無前,況且拼地廣不及大灣區,拼填海經驗莫如香港,所以澳門的發展“藍海”總是“死水微瀾”,機會主義者儼如來去無跡的漁民。反而釣魚翁式的放長線待機緣更合適——例如橫亙吉慶二圍出口多年的舊屋終於倒塌了,倘若政府掌握機會挪換土地,把兩條斷頭圍組成暢通街巷,既是原居民樂見的德政,更有望從關前正街等舊區引動人流。既招徠居民,攤分遊客,亦為老化的街巷重煥生機。再者,吉慶圍等唐樓住宅價格較低,鄰里親切,富傳統特色。只要衛生環境改善便不失為年輕小家庭所嚮往的雅樸家園。反之,現代居民和遊客亦有漁民般來去難料的習性,倘因厭倦擠湧而另覓他城,澳門將重蹈百年前一蹶不振的覆轍。難怪吉慶一圍、吉慶二圍的土地公和門官圍的門官,總是唉唉嘆氣,互看臉上由年華、等待、祈望堆積而成的紋路,把慈顔混成一片模糊,不成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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