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公(下環街)

土地公(下環街)
下環街某賣河粉之攤販約一九四七年於攤旁街角築立小壇,貌如商鋪門面的地主財神,僅缺“金枝初發葉、銀樹正開花”的佳兆對聯,斗方佔地揭示睦鄰玄機——選址街道由窄轉寬處,背靠五十四B號老屋,毗連門面寬闊的開明製衣廠,側身笑迎有緣人。河粉攤遷離後街坊接力打理,直至近二、三年前突遭請離。當製衣廠重建成新住宅後,小壇淪為雜架堆積之荒角,潑漆污牆,招紙亂貼,老神一身泥垢,只差劫數未盡,否則已被送進焚化爐了!

下環街神壇背負着跨代土地貧窮,雜亂束綁的街道註定“神運”不彰,神機算不過尺規準繩——人們堅拒讓出一丁半方!空間容不了善信打恭作揖,唯有隨俗流遷址遠去。第一代下環街土地公壇小街狹,但人多氣旺,一八六八年被善信捧往河邊新街新填岸基的廟宇中,但一座兩進新廟卻立不了三年,原因無他,福德祠前寬廣騎樓必須用磚石柱腳支頂,那就難為了連自己腳下泥末都未守住的小神壇!成也土地,敗也土地,土地廟守護不了土地公!殿堂深處,金身神像難掩其紙紥內心,信眾捐助的升斗銅板怎能安宅定驚?尷尬佇立海邊,填泥輕浮,急進怎及原始岩土堅實厚德?俗人自讚籌劃遷廟善功無量,但祂在雷嘯浪騰間顫抖折腰,終在強風急雨中反證物競天擇,人算、天算都必須回歸自然。後來人們原址再籌新祠,從此賀誕時搭建的高腳戲棚必須半跨海床,酬土地時酢水仙,聊以償還向泥黃的海水透支的“地債”。

流年催迫,侵海造岸,下環街土地公本來採取“釘子戶”策略,也只好在擴地政策中一再流徙,還貼上“小心因果報應”警示。凡人固然莫敢干涉,行政力量對街道管理亦自有法度——除非獲市政署列入簿冊,否則有投訴,必清拆,甚連下環區最古老的水手西街土地公亦嘗劫難。下環街土地公不是地主,更非政府刻意栽培的金枝銀葉,怒雨淹、狂風拔、鐵剷翻,當年太歲尚且不敵,土地小神當然奈何不了翻泥動土!

市政署張貼“違法佔用公共街道”的通告有時確可牽動民情,雖大都仍貶為堆填垃圾,順應民意收回成命究為少數,迴異的結局實屬文明體制下罕見的民意勝利。第一代下環街土地公歷經天劫後仍存養於福德祠,新一代際遇衰頹,本來都是社會運作,但地運、地權讓過街老神無所容身的悲劇提供了“非人為”的解釋,“見死不救”罪名推諉乾淨後,街坊“惋惜”成就了人性光輝,數位化技術被寄以拯救厚望,非遺印記更能粉飾人們善忘。不過怨天尤法外,河粉攤旁土地公本質上並不值得死後留名再歌之泣之,就像河粉之於味精湯永遠是味窮二白,與其久煮、放涼、待發臭,毋寧適時溫飽腸胃。攤販不留名,土地公又何庸續佔土地呢?土地公消逝更應教人反思厚積的文化何以飄散如風中微塵,震地高樓卻為人仰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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