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石敢當(小新巷) |
一九五零年代,小新巷緊靠營地大街處,無牌小販與巷口祥安、美華文具等店一起,以輕廉小物倒賣荏苒光蔭。然而安樂易逝,小販們蹲痞街角背承筐籮時,眼角總掛在巷口,見稽查光影即四散逃竄。甚如祥安紙料店裏某夥記時常呆望鋪外,坊眾盛傳苦籌禮金無算,畏懼女家催婚。這些瑣事縮微於舊報紙中,若說屬新事或新聞,不如視作眾生千難百難,只道生活艱難。報道出來互憐互惜也互得安慰,也就難怪人人企盼心中有石敢當一樣的生命砥柱,貴在明顯單純。
後來小新巷盡驅小販,鋪上冰硬水泥路面,不過娼妓哀歌、毒犯煙窟、火龍噬家、賭徒窮途,闕闕哀歌。生活碰壁,總不能只怨地硬風水差!待到厭倦了這些老調舊聞,報章卻登出懷舊店的“訃聞”——美華文具二零零六年結業;祥安文具二零一二年搬遷,兩年後也終因後繼無人不再堅持營業,隔壁房子也於二零零九年拆卸闢為市肺。政府翌年舉辦藝墟,聘人在四周牆身加添塗鴉裝飾,只餘一壁未拆的美華文具被裹上遮羞布,原來新時代的“新”意味着大拆大建,等不及來個古味盎然。上年新聞刊載法國人實現了已故藝術大師包裹凱旋門的宏願時,不少臉書網友訕笑澳門早有類似“藝術品”,美華文具店舊壁便是其一實例。的確舊事不可追,發一條挖苦評論換回“心心”、“讚讚”等社交平台的虛擬打賞,只給大家無奈和無傷大雅的片刻幽默。就怪浮躁人心太淺薄,悲未寒時淚轉笑,沒有長歎之恨晚,沒有苦盡之甘甜。現代的新常態總是虛情假意,過眼雲煙。
“新聞”繞身常讓我情感發眩,低頭屏報新小巷,眼前忽現舊時人:二零一零年小新巷裏的石敢當終被政府剔出“私人”土地,正式成為受保護的新公物。釋懷未是大喜,畢竟祂護佑的鄰里已散遷過半,保留石碑反而有點舊夢正殘的感覺!
旅遊學院的學者屢提改制,把文化遺產專業拆成文化與遺產。存存廢廢的流言如指爪沙盤。上年中,我等不到本科名銜定音,碩士課程的學部卻直接解散,原在讚嘆生殺也可以很瀟灑時,香港大學忽然重設文物保護碩士課程,還以革新名號冲喜。至近日,碩士同學們廣發謝師帖,我才懵懵懂懂地體認物是物非是怎麼的一回事。李師浩然說文物保護的真諦是管理改變,但我從學不會從容,但畢業後看大學,怎能逃避回憶往事!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於至善……物有本末,事有終始”,遺憾是人生苦旅永達不到至善的終點,只看着汰舊換新所産生的迷思。我背對石敢當追蹤小新巷,越走道越窄,越不知進退了。忽而想起古人泣風結繩,文遺天成;也想起古人淬石成鋼,唯石敢當。禁不住停下步來,回看再三,驚感豁然,繼續邁步小新巷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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